沿北山湖行驶了20多分钟，就到了我的别墅。

我把小娟从车上抱下来，放到卧室里。为了这次计划，我提前把书房旁的空房间布置成了一个小型实验室，里面拥有我所需要的大部分东西。我到这个小型实验室取一剂催醒剂注射到小娟的静脉里。过了一小会儿，小娟就睁开了眼睛。

我本想装出一幅淡定的表情，却忍不住对她扬起了笑脸。

小娟盯着我看，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娟儿。”我率先开口叫她。

小娟直起身子，茫然地看着我。

“是我，夏风啊。”看她没反应，我继续问，“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小娟拿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兴奋地抓住她的手：“你想起来了？”

她张开嘴，应了一声“呃！”，表情不知所措。

我疑惑地对她皱了皱眉头。

她把嘴巴张成圆形，发出不知所喻的音节。

“你在说什么啊？”我问。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疑惑的神情好像让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没事了，你可能刚苏醒过来，不在状态。”我换了种温柔的语气。

她把头低下去，左右看了看，又回过来看我，然后又跟故意要躲开我似得，转到旁边。她的头发披散着，贴着脸颊。我用手拨开头发，手掌贴她的脸。她回头正对着我，这熟悉的面孔，仿佛点燃了记忆里的感情之火，我觉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动。我慢慢靠近她的脸，想吻她的嘴唇，她似乎没料到这突然的举动，下意识地往后倒，我顺势压到了她的身上。我吻着她，她木讷得不知道动弹。过了会儿，她漫不经心地把脸歪到一边。我继续吻着她，她却突然用手把我的脸推开，又从我的身子下挣脱，坐了起来。她一脸厌恶地用手擦拭自己的脸，我靠近她，问：“怎么了？”她发出一声叫唤，又使出一只手用力地把我推开。

我一时有些窘迫，看着她一股不情愿的模样，我暗自怪自己，估计她现在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我怎么可以这么鲁莽呢？应该先让她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于是尴尬地对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莽撞了，看来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等她情绪平稳了，我又试着去接近她，没料到她又尖叫一声用手推开我。我只好往后退。过了会儿，我再试图接近的时候，她又做出同样的反应。看来她是怕我再对她做出那种亲昵的举动，不想让我接近了。我只好坐到远一点的沙发上，和她保持距离，免得她再提防我。

此时的我怎么也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她为什么变得那么陌生，陌生到不允许我靠近。或许她还没恢复之前的记忆，加上对处在这里的原因一片空白，所以产生了很强的防范心理。或许她想起了我，却不愿意认我，毕竟，是我害了她。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告诉她这些年我是多么努力的去复活她，如此才能消除当前的隔阂。于是我耐心地跟她说她的经历，又讲我的研究，告诉她，她是怎么复活的。然而，不管我怎么动情地陈述，她都没有表现出正当的反应，仅是低着头发呆，偶尔会抬头看我一眼，但马上就躲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躺了下来，神情悲戚，脸上还挂着泪花。难道她对我的所说起反应了？我激动地走向她，只见她簌簌地流着泪水。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难过？”我关切地问，“是因为我说的这些事吗？”

她眼睛直直盯着我，一脸委屈的表情。

这大概不是被我说动了的反应，我继续问道：“身体不舒服？”。

她“啊？”地应一声，像是在反问我，她的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啊？”我指指我的脑袋，“会不会头昏？”

她还是“啊？”地应一声。

她的眼睛还很有神，应该不是是头昏，我见她手捂着肚子。就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肚子不舒服？是肚子不舒服吗？”

她也学着我的模样，伸出手指我的腹部，断断续续地发着单音“肚”“肚”。

肚子能有什么问题，造物机的检测系统没检查出什么异常啊。我忽然想到每次制造出的动物都有很大的食量，因为它们肚子是空的，于是开怀一笑，小娟应该是肚子饿了。

“好拉，我带你去吃东西。你起来吧？”

她依然听不懂我的话似的，只是看着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上手把她抱了起来，这回她倒没有抗拒，但要把她放下的时候，她却始终弯着腿无法站稳，只要一放手，她就会一屁股坐到地上。我费了好长的功夫，才让她把两只腿伸直。她伸直腿站起来后，我就扶着她的腰帮她保持平衡。我往前走，她却没走。只见她两条腿崩的直直的，紧紧贴着并列站在地上，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仿佛怕一松手就会摔倒。

“怎么不走了？”我轻轻拉着她想让她往前走。

她惊叫一声，上半身往前倾，脚却还定在原地，差点往前跌倒。我赶紧扶住她，她却主动跪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只见她右手往前伸一点，右膝盖往前挪一步，然后又伸左手，左膝盖往前挪一步，做出爬行的动作。

我看出来了，她不仅忘了怎么说话，还把怎么走路都忘了。这样子，要怎么下楼梯啊。我把她扶起来，让她跟我学走路。

我把脚往前跨一小步，对她说：“跟我一样，把脚往前跨一步。”

怕她听不懂，我把脚缩回来又跨出去，缩回来又跨出去，重复了几遍。她才慢慢跨出一只脚，我又用同样的方法教她跨另外一只脚。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脚掌都不敢离开地板。她像老人一样步履蹒跚地走了几步之后，好像领悟到了保持平衡的要诀，不再东晃西歪了。我又通过示范教会她抬腿，她学会把脚抬高之后，步伐便开始加快了，基本上像个正常人了。我在前面引导着她，不过到了楼梯口，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走了两格阶梯，示范给她看。她要把脚跨出去，可一悬空就缩了回来。我鼓励她：“没事，不会摔的，大胆地走下来。”她犹豫地看了看我，把身体转到另外一面，双手抓着扶手，倒退着往后下。

我暗自嘀咕：“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然而，她却没理睬，也没跟我争辩。

等她下了一半楼梯，我实在不想再瞧她那么艰辛地倒退着下楼了，直接就把她抱到餐桌边的椅子上。

冰箱里只有一些饮料和水果，没有能饱肚子的食物。我只好叫外卖，没多久就送到了。

我把餐盒摆在饭桌上，她疑惑地指着其中一个餐盒，对着我“啾？”地叫一声。

我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做示范，说：“吃的，吃了，肚子就不饿了。”然后把另外一份饭和筷子放到她前面。她忽视筷子，直接用手抓起来吃。我看得目瞪口呆，不过，转念一想，她既然不会说话，不会走路，那么不会用筷子也在情理之中了。我赶紧阻拦她：“不能直接用手。”她没理睬。我于是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继续吃，“这不卫生，停下来，用筷子。”

她反感地叫唤着，挣脱我的手。我之所以坚持不让她用手扒饭，因为这实在是不文明的举止，我得让她用餐具。我控住她的手，好声劝道：“听话，用餐具，不会用，可以学着用啊。”

她依然扭动手臂，挣脱我的手，还生气地冲我喊叫，一把把我推开。

我忽然联想到即使是温顺的宠物狗，当你打扰它吃饭的时候，它也会对你发出威胁的低吼，在动物界，食物是关乎生存最重要的元素，掠食，护食，进食是每个物种最为本能的举动。目前，她大概也处在这种本能阶段，无法容忍我打搅她吃饭吧。若是这样，要求她现在就用筷子，只怕是件遥不可及的事了，我无奈地坐到一旁。

她依旧恼怒地盯着我，警惕地监视我是否再去烦她吃饭。我叹口气，特地表现出一幅失落的样子，用低沉的声音说：“随你便了，我不管你了。”见我真不会再去打搅她了，她才继续用她的大餐。

趁她吃饭的阵，我说出自己心里的抑郁，就像以前我有心事，都喜欢告诉她。我希望她能听得懂这些。

“原以为把你复活，你就能立马和以前一样。上的的碱基序列明明都已经成功表达了，你应该拥有生前的记忆。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你不仅认不得我，还把说话，走路，拿筷子都忘了，就跟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一样。小娟，你是不是在骗我，这不好玩，你别捉弄我了行吗？”

看我喋喋不休，她也叽哩咕噜地对我说话，但我感到，她其实不懂我在说什么，因为我也听不懂她。她的表现更像是对我的一种模仿，她试图模仿我嗓子的振动，却只能叽噜咕噜地乱发一通音节，就和小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一样。

“我肯定疏忽了什么，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或许程序的某些地方出现了很隐蔽的错误，之前的测试和检查都没有发现。”我往深处一想，要真是这种问题，那后果就严重了：“大概是剩下的百分之四的序列里面出现问题了。这里面编码人类大脑皮层，新小脑等区域的基因都是第一次运作。不过和正常人脑比对，并没有任何差错啊？不，不是这个原因。这种对比测验之前做过无数次了，都没有出现错误……”

“人类的思维应该建立在记忆之上，脑子里必须要先存储对世界的概念，才能产生基本的逻辑。你现在的状态不应该是思维的问题，你的问题在记忆。按照道理，只要成功表达，你就能恢复之前的记忆。然而现在的状况是，它虽然已经构建出你大脑中形成记忆的结构，却没有发挥出作用。看来要起作用比我预料的复杂，它可能还需要一个启动的机制。要知道人类对大脑的利用只达到百分之十，余下的大部分一直都处在类似休眠的状态，没办法加以利用。神经科学家所谓的开发大脑，其实就是要找到启用余下大脑功能的机制。对也应该是如此，在自然条件下，也处在类似休眠的状态，只发挥极少的作用。按黄教授的研究，除了让新生儿产生对原始人的印象，它就没有产生过其它效应。然而，现在我却要它帮你恢复整套记忆。无论在人工还是自然条件下，它的这种功能都还处在沉睡的状态，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让它起作用的。所以，要想让你完全恢复，就必须找到激活你脑中这些结构的方法。”

小娟叽哩咕噜地应了几声。

我拨云见日一般地扬起了笑容，她以为我的笑是回答她的，就又叽噜咕噜地对我说话。我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她依然通过空气给我传来一通“乱码”。

我再次感到心头沉重，在心里默默对她说道：“要找到这一机制，不知道又要花个几年呢？你现在又是这副模样。”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抱歉，我不该在还有问题的情况下，把你的身体制造出来。这一路过来，真的是艰难万阻，波折不断。本以为就要成功了，却遇上这样的梗。老天真是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让你回到我身边。”

我心如堵，完全吃不下饭，于是把餐盒移到一边，捂着脸叹息。

她强劲的食欲却即刻扫光了餐盒里的饭菜，又伸手将我的那份也拿过去吃了。

我抽出一根烟，点着后深吸了一口，让烟气在我的喉咙里久久地停息之后才吐出来。在缭绕的烟气中，我劝自己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步么？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恢复到以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