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湖倦客
更新时间:2021-08-25 16:00:32 字数:4329

红日赫赫,凌越于群山之肩。

云梦泽上一片云蒸雾涌,周岸山脉有如枯叶一般,在云海中时隐时现。

时值正午,烈日熔金,群山脚下忽然现出一列人马。为首的乃是一位中年男子,黢黑面皮,满腮浓髯,手举一面黒缎大旗,脚下却几乎足不点地,身影快如逝电一般。在他身后,尾随着四名壮汉,皆是虎背熊腰,眸色深沉,肩上抬着一口黑漆棺材,却健步如飞,紧跟不落。

一行人行至水畔,浓髯大汉忽然振衣而起,脚步频点,凌波飞渡而来。漆黑大旗在雾中迎风招展,宛若云龙游走一般。其后众人未敢怠慢,片刻不停,所行之处,一片蟒鳞般的水迹扩散开来。

湖光接天,水面宽阔异常,湖中岛屿有如星罗棋布,纷然杂陈。众人飞掠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面前忽然现出一片琼楼高宇,临水搭建,精巧绝伦,其后更有瀑布飞泻,壮阔非常。

楼阁前一处圆木搭起的站台上,此时正围聚集着数百位褐衣男女,将此处拥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不发一言,脸上皆是一片沉默。其中站立着的一位白发老妪,目光最是凄惶,在她身边一位容貌清丽的少女挽住她的手,嘴中喃喃说着什么。

人群中不只是谁,说了一句:“来了!”众人纷纷退后,让出一箭之地,翘首观望。

浓髯汉子翻身跃上圆台,听得闷声一响,浓髯汉子将黒缎大旗插在地上,忽觉眼前一黯,许是阳光太烈,又或者是赶路太久,他竟有些许晕眩,几乎要扶着旗杆方才能站稳。

他略定心神,只见一个鹤发苍苍的老妪,被一位面容清丽的少女扶着,凄凄楚楚地走上前来。浓髯汉子眼尖略微一剔,便即垂下头去,缓缓迎上两步,竟猛地在老妪面前跪下!

浓髯汉子涩声道:“师母,弟子来迟了。”

那鹤发老妪浑身巨颤,双手摆了一摆,似乎要将他扶起,但手臂如同半截枯木在风中惊颤,却怎么都落不下去。

老妪沉默了半晌,仿佛是在平定自己的心绪,浓髯汉子脸上的汗已渐渐地冒出来,遍布在他的发根和胡髭上,他又道了一句:“师母……”

老妪终于发出声来,只见她的脸色在黝暗的光线里涂了一层白粉似的:“接回来了?”声音似断若续,透着一股虚弱。

浓髯汉子道:“接回来了,只是……”

老妪垂眸沉面,颤声道:“只是什么?”

浓髯汉子将头埋得更低:“只是我们赶到的时候,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咽气了。”

老妪身形一晃,险些委顿在地!

这时只听几声闷响,四名抬棺的大汉,也一齐跃上圆台。大汉轻轻放下漆木棺材,便齐齐跪倒。

老妪低喊道:“打开。”

浓髯汉子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丝犹豫。

清丽少女轻声道:“商师伯,你就打开吧。”

浓髯汉子长叹一声,将棺盖推开数尺,只见里面躺着一位花甲老人,双手合于脐上,面如死灰,神情却也安详。

老妪走到棺前,双手用力抓住棺沿,她抖哆的声音,彷如嘶哑着:“你……你……你争勇斗狠了一辈子,现在……可称心如意了吧?”说话之间,眼中已溢出泪来。

“你可知我自从嫁给你后,这三十多年来,日夜为你担惊受怕,怕的便是有朝一日,你先我而去。”老妪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好了,我再不用为你担心了。”

清丽少女走上前来,出言安慰道:“爷爷他抬棺求败,也算是求仁得仁,奶奶……您千万保重身体。”

“抬棺求败?”老妪惨然笑道,“既然他为求一败,我又能有何话说?”

老妪微微揾泪,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抬棺的大汉沉声道:“剑呢?”

大汉面露难色:“让对方夺去了。”

“夺取了?怎么会?这不可能……”老妪脸色骤变,喃喃道:“使君子也算是一代高人,这般杀人越剑之事,他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浓髯汉子忽然道:“师母有所不知,此中另有隐情,请师母附耳过来。”

“哦?”老妪不待细想,俯身上前。

浓髯大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角的那丝冷笑便像虬须中的一道白痕。只见他袖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剑倏地插入老妪腹中。

“商陆!”老妪捂住伤口,后退几步,满脸惊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汉子,“你,你……”

“师母,对不住了,我这也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浓髯大汉向后掠出一段距离,垂手而立,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

“奶奶!”少女扶着老妪,惊叫起来,“商师伯,你什么意思?”

“商陆,你好大的胆子!”

正当众人怒目相视之时,人群中突然跃出一人,乃是一位素衣儒雅,修面整洁的中年男子。男子走到老妪近前,看了看伤势。少女颤声道:“爹爹,奶奶她……伤得好重……”

男子沉声道:“此伤异常凶险,若再深得半寸,你奶奶性命难保。宛儿,快帮奶奶止血。”

“是。”那位名为宛儿的少女连忙取出丹药,为老妪服下,又撕开裙带,将伤口裹好。

男子站起身来,背上长剑出鞘,遥指商陆:“商陆,你竟敢以下犯上!饶你不得!”

“千行,将他拿下,天痕剑……可能还在他手上。”老妪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是!”男子疾步上前,沉声道,“商陆,交出天痕剑,束手就擒,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商陆摇了摇头道:“从轻发落?赤水宗戒法森严,我在宗内待了四十多年,又岂会不知?”

江千行见他毫无悔意,怒喝道:“你既然知道宗内法度森严,又为何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江师弟,其实我是有苦衷的。”商陆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这笑容在江千行眼中看来,就像是毫无留恋,视死如归一般,仿佛他今日前来,变没打算活着离去。

江千行背后不由升起一丝凉意,沉着脸道:“有何苦衷,等到了祖师殿再说吧!”

话音未落,却听一位抬棺的中年汉子出声道:“江师兄且慢,祖师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等的苦衷,想必也会体谅的。”

这人面容瘦削,苍白如刀,目光定定地望着江千行。江千行不可置信道:“丛毅,连你也……”

丛毅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只是……不想看赤水宗再这般沦落下去了……昔日大河派的威名,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现在呢?四分五裂,便如一盘散沙……”

“住口!”江千行挑起剑眉,面如冰霜,“还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他身后的老妪在少女搀扶下勉强站起,摆手道:“千行退下。丛毅,商陆,你们有何苦衷,不妨在此明说。”

江千行双眉紧拧,不耐道:“母亲何必听他胡言乱语?”

老妪垂脸沉眸,摇头示意。

江千行不敢违逆,只好暗暗咬牙,收剑回鞘,立在一旁。

商陆脸上始终挂着一痕冷笑,听老妪发话,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十七年前的虬龙之战,师母您可还记得?”

一听此言,老妪心中隐约猜到几分,点头道:“老身自然记得。”

商陆道:“那师母您可曾记得,当年我等是如何披伤浴血,如何险死还生。”

老妪闭眼叹道:“当年惨状,历历在目。”

商陆冷哼道:“既然历历在目,那您想必也不会忘了,我儿景和是怎样惨遭毒手?”

老妪虽然知道他必然会提起此事,但心中仍不免有几丝刺痛:“景和之死,老身莫不敢忘。”

商陆闻言哈哈大笑,半晌方歇:“江百里英雄盖世,却要区区一个孩子相救,真是可笑!可笑!”

江千行神色骤变,大喝道:“商陆,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老妪抬了抬手,示意稍安,点头道:“不错,当年景和为了搭救外子,不惜以身相殉,这份恩情,老身铭感五内。”

老妪顿了顿又道:“也罢,今日只要你交出天痕剑,老身可以不计前嫌,让你安然离开。”

话音未落,江千行连忙道:“母亲不可!”

商陆嘿嘿笑道:“师母宽宏大量,实在令人钦佩,但可惜的是,这天痕剑并不在我的手上。”

“难道真是刘使君?”老妪面色不由一沉,暗自皱眉道:“堂堂玄门道宗的兵宗长老,竟然也贪图这把残剑么?”

她抬眼看着商陆,思量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道:“罢了,你去吧。”

却听商陆朗声长笑道:“师母你不必惺惺作态了,我现在即便走得了,日后必定也难逃宗内无穷无尽之追杀。”

老妪倒不否认:“不错,你即便此刻走得了,将来也难逃一死。”

商陆摊手道:“那我又是何苦来哉呢?”

江千行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火气:“无耻狂徒,还想怎样?莫非是我久不出手,你倒以为宗内无人了么?”

“哼,江家人好勇斗狠,果然难改本性。”商陆冷笑一声,“师母放我离开,不过是觉得当年有所亏欠,我若是这般走了,岂不就两清了么?”

“你!”

商陆环视众人,幽幽道:“景和之死,我可以不怪旁人。但是当年,在囚龙谷死去的宗内弟兄,他们的债又该怎么算?”

“怎么算?”老妪赫然而怒,声震全场,“赤水宗何时亏欠过他们!”

“亏欠!”商陆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师母可知,江百里在外被人称作什么?”

老妪身躯一震,凝视着眼前之人。

“江湖中人尊称他为无鞘之剑,不过是说的好听些,其实在所有人眼中看来,他不过是一个仗剑行凶,丧心病狂的疯子罢了!”商陆面有遽色,悲愤难平,“说什么纵横江湖,未逢敌手?他不过是仰仗自己手中那把天痕剑罢了!今日杀了这一帮之主,明日又将别派长老打成重伤。这么多年来,他在江湖之中树敌多少?师母难道不知?”

江千行怫然不悦道:“家父与人相斗,皆是喝过离别酒,立过生死状的,死伤各安天命,旁人又能有何话讲?”

商陆斜视了他一眼:“江师弟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久不在江湖中走动,怎知我等弟兄在外受尽白眼,举步维艰?当年在囚龙谷中,若非他四面树敌,我赤水宗众人又何至于孤立无援,坐以待毙?我儿又岂会惨死!”

商陆又道:“我儿若是力不能敌,慷慨赴死,尚还罢了,偏偏却是因为他!无端被其利用,做了弃子!”

他越说越是气愤:“江百里不是英雄好汉么?怎么欺负旁人,这般威风,面对虬龙,却成了缩头王八?连他儿子都不如!”

江千行一听此言,心头一阵剧痛,勃然大怒道:“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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