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里，乍暖还寒。
夜风吹动着破旧的窗棱轻轻摇晃，沙沙的细响催人入眠。
卫蒹葭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抱着双膝蜷缩在土炕最里头，身上的花袄子被撕破了，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冻得她直打哆嗦。
卫蒹葭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她被万箭穿心惨死后，为何一睁眼，从首辅的嫡亲孙女变成了村姑魏水荇。
而这个水荇的状况比蒹葭好不到哪儿去。
自小青梅竹马的秀才娶了有钱人家的女儿，眼睁睁看着她被暴打却躲着不为她说一句话。
爹娘怕得罪了秀才娘子，竟然狠心把她卖给一个傻子为妻。
蒹葭摇摇头，想来老天爷在捉弄她，给了她借尸还魂的机会，却偏偏把她推入了另一个深坑。
“水荇！魏水荇！”
小院里，生着一双三角眼肥似水桶的妇人，双手叉腰，朝东厢房大喊了几声：“在炕上躺着挺尸哪！还不快出来伺候你男人洗澡！”
蒹葭愣怔了一会儿，才苦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她就暂且做一回魏水荇。
人总要活下去，才能仔细想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东厢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月色下，少女扶着门框，淡淡而立。
妇人一下子愣住了。
怪不得那个张秀才为了这个小娼妇要死要活的，细看之下，水荇的确好看。
和村里其他大姑娘小媳妇不一样，水荇的好看就跟她的名字似的，荡悠悠得惹人怜惜。
妇人得意起来，五两银子没白花。
“少做这狐媚样勾引人！”
妇人板起脸，恨声敲打着水荇。
“你现在是我李家的人，是我宝儿的媳妇！要是还敢跟在你娘家一样，出去乱勾搭人，我就把你两条腿撅断！”
她骂了一通，才掐着腰道：“我姓李，大名三花，你以后在山后村行走，人家问你是谁家的，你就说是李三花家的，知道不？”
水荇点点头，腰身一软，冲着李三花行了个大礼：“水荇多谢李大娘子的救命之恩。”
魏父为了银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若不是宝儿路过，一眼相中她，缠着李三花掏钱买下了奄奄一息的水荇，水荇说不定就被卖进窑子里做窑姐儿了。
这份大恩，水荇不能不报。
李三花有点不太习惯水荇这样客气，她扭捏着哼了一声：“不用奉承我，你好好照顾宝儿就行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西厢房伺候宝儿洗澡！”
她嫌弃地上下打量着水荇：“自己也洗洗，洗干净了才能入洞房。”
水荇脸一红，忙低头推开西厢房的门。
屋子正当中摆放着一个大木桶，脱得溜光的李宝儿坐在木桶中，咧开大嘴嘿嘿傻笑。
“媳妇儿！长得好看的仙女媳妇儿！”
他胖得像是一只一戳就破了的球儿，生得却很白净，坐在水中犹如煮熟了的汤圆。
一双眼睛清澈如同山涧泉水，肉肉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见水荇久久不动，宝儿急了，哗啦站了起来。
“哎呀！”
水荇忙背过身：“你快坐下，天冷，不要着凉。”
她推开门就要走，宝儿嘴巴一扁，哭兮兮地嘟囔：“仙女媳妇儿不要我了，娘……”
“宝儿，咋啦！”
李三花在外高声喊：“是不是那小蹄子欺负你了？看娘不打死她！”
水荇心一紧，忙转过身，闭着眼哄宝儿：“你乖乖听话，我就不走。”
李三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水荇赶紧抵住了门：“大娘子，没事，我……我怕宝儿着凉，叫他坐下呢。”
她目光楚楚望向宝儿，忍着羞耻，尽量把目光固定在宝儿的双眼上，满是祈求地冲着宝儿拜了拜。
她才活过来，还没法子立足。
只有笼络住宝儿，才能笼络住李三花，才能让她有个安身之所。
也不知宝儿能不能看懂她的祈求，反正宝儿掬了一捧水，乐呵呵地洒向水荇：“媳妇儿，快来和我一起玩！”
热水洒了水荇满脸，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逗得宝儿哈哈大笑。
门外的李三花跟着笑：“小兔崽子，可算是有了人和你一块玩了，听你媳妇的话，不许玩水，着凉了可要吃苦药的。”
宝儿立马拉下脸：“宝儿乖乖的，宝儿不要吃苦药。”
他可怜兮兮地朝水荇伸出双手：“媳妇儿，我要和你一起洗澡。”
“好，你乖乖地坐回水里，我脱了衣裳就来。”
水荇是故意说给门外的李三花听的。
听着李三花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松懈下来。
一回头，见宝儿坐在木桶中，一双星眸眨巴眨巴，委屈极了。
“媳妇儿骗娘，媳妇儿都不脱衣裳！”
水荇脸又红了：“我等洗澡的时候再脱，现在脱了容易冻着。”
“媳妇儿进来就不会冷了。”
宝儿往边上挪了挪，给水荇腾出一块地，白胖的手拍打着水面，溅起水花飞舞：“媳妇儿快来！”
水荇都快愁死了，跟个傻子真的说不清。
她若是不脱衣裳，一会儿宝儿喊起来，李三花该生气了。
“媳妇儿……”
宝儿抿住了双唇，眼睛眨啊眨，好像要哭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傻？大家都说我是个傻子，还往我身上扔石头，吐口水，媳妇儿，你也会打我吗？”
水荇的心被猛地一攥，忽而疼起来。
她轻轻摇摇头：“我不打你，宝儿，你不傻。”
宝儿口齿清楚，见人就笑，心眼儿也好，只是脑子不大灵光，附近几个村子的小孩就总欺负宝儿。
宝儿立刻开心地笑了：“媳妇儿真好！快脱了衣裳一起洗澡！”
这个傻宝儿！
水荇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坐在木桶旁的小板凳上，靠着木桶汲取那一点热量。
“宝儿，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和女人是不能在一块洗澡的，男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叫女人脱衣裳，这是不对的，你记住了吗？”
宝儿懵懵懂懂，眼睛却明亮。
“可你是媳妇儿，虎子哥说，媳妇儿就要陪我睡觉，和我一块洗澡，这样才能有个小娃娃。”
“媳妇儿，我们养个小娃娃吧，小娃娃可好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