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腊月。

李清明又失业了，这是他毕业以后的第五个年头。

虽然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再流行在一个单位一干就是一辈子，人员流动性比较大，或者不断地跳槽才是一个人前进发展的正常状态，但是李清明换工作概率还是太频繁了。他无法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安慰自己，更何况这一次不是他自己辞职而是被辞退，具体原因就先不说了吧，说多了都是泪啊。

他前几天刚跟家里报喜说自己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福利待遇很好，工作环境不错，还想象了一下自己在这里干个三五年能攒多少钱，到时候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可转眼就被辞退了，这实在是太搞笑了。他说的那些豪言壮语也随之成了一文不值的谎言。

没办法，自己说的谎还得圆下去。被辞退以后单位的宿舍就不能住了，两天之内必须搬离。他只好匆匆忙忙找了个地方租了间房子，然后把自己的大包小包找了个三轮车运了过去，跟家里人说自己的工作还在继续。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很少有公司会在这个时候招聘，也很少有人选择这时候找工作，除了李清明。他投了几份简历都是石沉大海，后来才慢慢明白或许人家的招聘信息都是很久以前发布的，连他们自己都忘了。李清明除了收获惊讶和若有若无的怜悯以外不会有其他结果，最后只有放弃，那是一段凄风冷雨的日子。有人说找工作跟找对象是一个道理，其实是一个漫长的系统的不断磨合的过程，临时抱佛脚一般是行不通的，此时李清明深以为然。

这段时间李清明清楚地尝到了落魄的滋味，被辞退时领的那点工资在一点点耗尽，尽管他一直很节省。房东有时候会有意无意地扫他一眼，李清明知道那绝不是崇拜的目光。没有工作连房东都不想把房子租给你，怕你交不起房租。

好不容易熬到腊月二十，身边已经有不少人在往家赶了，客运站一天天忙碌起来，李清明回家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整理了一下东西，打扫了一遍卫生，让房间看起来有点过年的样子，然后步行去了车站。

父母对于李清明这么早回来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无论如何平安就好，团聚就好。李清明谎称现在公司处在业务淡季，没什么事儿，就提前放假了。或许父母已经看出了什么，只是没有点破，这是李清明后来才想到的。这几年他换工作太频繁了，父母早已习惯。没有过硬的知识和技能，没有过硬的关系，凭什么立足？慢慢打拼吧，您呐。

2014年正月初十。

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当中的时候，李清明已经开始找工作了。

这一次他应聘的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员，这个选择也是公司跟个人都彼此满意的结果。李清明的工作内容就是用箱式小货车载着公司里的一箱箱饮料食品等货物依次送给下面乡镇的小卖店，也可以叫李清明为送货员或者押车员。

小小的货车在路面上飞驰，李清明以前也坐过这种车，不过没什么深刻的体验，这一次他作为一个送货工坐在车上，感觉有些新奇。司机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似乎比李清明大几岁，他应该是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了。他人很老实，对李清明这种看上去有点知识的人有种本能的尊重，这应该是他本身的性格属性吧。

李清明的师父是个老头，干了一辈子的业务员。据说在市中心有套房子，还有好几个儿女，看来他是个成功的业务员，要不然也养不起那么一大家子。李清明以前听人说干业务的人往往很坏，老实巴交的人事干不了这种工作的，当然这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如果这种说法有理的话，那这个师父岂不是老油条了？

果然，这家伙一路上满口仁义道德，用自己的价值观评价着周围这些年轻人，似乎句句都是自己在理。如果是初次见面，李清明或许会被他的那番言辞所倾倒，可现在他犹豫了。

举个例子，李清明他们三人早上出发下去送货下午回来，中午饭是要在外面吃的。公司给他们的伙食标准是每人二十元，三人总共是六十元，可他们三人在一起吃饭每次也就花四十来块钱，剩下的就被师父理所当然的揣进腰包里或者买烟抽了。人家可是实在人，一点都不见外。

也不是说他这种做法不对，毕竟每个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也许按照他的想法他这样做是看得起李清明，另外李清明连拜师礼都没送上呢。司机也是很无奈，可他也不想撕开脸皮，顶多趁这老头不在的时候发发牢骚。只能说李清明和司机跟老头之间有一条很深的代沟等待填平，李清明忽然感觉很烦。

“小李啊，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了，你可得好好记着，我只能帮你这些了。”老头忽然开口了，说这话的时候一副长者口气，似乎恨铁不成钢。

李清明没有吭声，谁不知道这片区域是他选剩下的烂摊子啊。光是烂倒也罢了，李清明初来乍到并没指望分到什么好的业务区，可是这里离公司太远了，清晨出发，天黑之前还不一定能回来。中间有一段路是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看上去十分凶险，如果一不小心翻下山崖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为了节省时间又不得不走这条近道。

“老不死的，说这种不要脸的话脸都不红。”李清明心中暗骂，他真想冲上去在那张恬不知耻的老脸上抽几耳光。不对，他那满上褶子的老脸应该挺脏的吧，还是算了吧。李清明感觉说老头是老狐狸，还不是很妥帖，说他是一条吃东西不吐骨头的毒蛇倒还可以，清明就是那只即将被他吞进肚里的小老鼠。

当然，不管年龄大与小，在一个公司大家就是同事了。同事之间竞争是正常的，尤其是干业务的，常常是你有钱赚，我就没有了。所以每个人有什么本事招数诡计，就尽管使出来吧。你存了善心或者手下留情或者有所顾忌，都会被看做是无能的表现，他们只会嘲笑你。

“看来以后得好好了解一下这种规则了，现在是我外行了，我认错。”李清明这样想着，车子又一次驶上了那条盘山公路。

昨天的时候，老头带李清明把公司在这片区域的客户都走访了一遍，今天是第二遍，过完了今天这片区域就算扔给李清明了。李清明似乎你能看到老头脸上那因为摆脱了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而露出的舒心笑容。

路上怎么那么多灰尘啊，早上的时候刚下了点雨，本来指望能清清爽爽的过一天呢，结果不到两个小时路上的水就干了。一辆辆不同品牌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汽车从那里驶过，匆匆地把那点水分一次次刮干。更过分的是还有些满载泥沙的重型卡车，偶尔也会从这里经过。那些地基不稳的路面常常被压得坑坑洼洼或者干脆龟裂。那些砂石有时候会从车厢缝隙中漏出来，这是周围尘土的一个很大来源，给其他司机造成很多困扰，反正从早上到现在李清明已经听到旁边的司机咒骂过好几次了。卡车的轮胎因为长途奔波向外散发着热量，让人联想到可怕的爆胎。

汽车爆胎你见过吗？李清明曾在一个物流园见过满载货物的卡车爆胎，那情景太可怕了，简直像一枚炸弹被引爆。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周围尘土烟雾四散缭绕，空气中散布着轮胎烧焦的味道。要不是这卡车是双轮胎的，恐怕当场会翻倒。轮胎虽然是橡胶的，里面充满了空气，可是它照样能把人碾成肉泥，每年惨死在车轮下的人实在太多了。

李清明猛地摇了摇头，顺手把车窗玻璃打开了，他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李清明有一次骑摩托车差点撞在马路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这块石头很明显是从路过的工程车里掉下来。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县城，环卫工并不充足，如果没有上级领导检查小组之类的东西莅临指导，那块石头很可能会横在路中央很长一段时间被人绕来绕去。或许李清明并不是第一个撞上去的倒霉蛋，或许正有人看着懊恼的他幸灾乐祸呢。一切都那么将就着，其实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强到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