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今天不要碰上这么悲催的事情，李清明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自从早上那场雨以后，天好像就没晴过，现在更加阴沉了，像极了李清明此刻郁闷的心情。

送货的第一步是要把货物装在货车上，李清明初来乍到又是年轻人理应积极上前勇于表现，而师父则站在一旁计数。李清明觉得理应如此，司机刘哥却偷偷告诉他这老头倚老卖老的技术非常了得，要提防着他点。这话是真是假李清明没法说，可昨天一天的相处他发现师父占小便宜的时候手伸的比谁都快，角度很刁钻，关键是人家脸上还带着一副大义凛然心安理得的表情，连客户在付完货款以后都忍不住说这个老人怎样怎样。

这个公司实在太小了，要不然也不会招这种已经是退休年龄人的老头作为业务骨干，要不然李清明也不会这么轻松地应聘成功，而且老板还亲自接待。每次来货的时候，往往是全员出动来搬运货物，会计啊前台乃至老板娘等等无一幸免。李清明虽然是业务员，但这装卸货物的工作也要肩负起来。好一通忙活，看来这还是个体力活啊。

李清明听说人家装卸工赚的钱也不少，自己这披着业务员皮的装卸工，拿着属于业务员的底薪却兼着装卸工的职责，这笔账着实有些不划算。

司机刘哥表面上对李清明还算客气，其实李清明知道人家并不看好他。司机的职责是开车，偶尔会搭把手装卸一下货物，只为面子上能过得去，他的工资比李清明高多了。话又说回来了，人家都是奋斗了好多年甚至一辈子了，自己只不过是多上了几天学，确实不应该自高自大，现在李清明被现实大家的连愤世嫉俗的底气都没了。这个公司现在的情况可以这么说，送一趟货可以没有业务员，却不能没有司机。因为司机可以捎带着把业务员的活儿干了，可业务员却没办法征服这弯弯曲曲凶险万分的山路。

“我以前在另一个公司开车，也经常走这条路。刚开始走的时候都快要吓死了，这么高的山崖，要是掉下去指定没好儿。”看着这俞见陡峭的环山路，刘哥不由得感慨起来。

“那时候跟我一块的那个师傅喜欢喝点酒，一上车就眯着，也没工夫在意车的快慢了。于是我就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跑，慢慢的就越来越熟了，我的开车技术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刘哥目视着前方自顾自说着。

李清明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在听。

“嗯，这个环山路上能把车开得像你这样又快又稳的真没几个。”老头也敞开了话匣子，他虽然没有驾照，但是坐了一辈子小货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昨天是新来的那个司机跟李清明他们一起出来的，此人姓王，大家都叫他小王。小王大学毕业没多久，一直找不到工作，想到自己好歹还有个驾照，所以来应聘司机，居然成功了。当然，公司给他的工资也比市场价低一些。

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小王这位便宜司机简直像是跑来练手来了。老头对他的开车技术相当不满意，他在不停地指挥点评，小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今天干脆请假了。

李清明小的时候，车不是很多，他每次坐车总是东张西望很兴奋。而现在坐在车上他只感觉厌倦憋闷压抑，驾驶室里脏兮兮的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呼吸？

要疯了！要抓狂了！要死了！

“小王那个技术啊，我看也就开个小轿车就行了，开厢货是不行的。就算他自己受得了，别人也受不了啊。”突然，窗外刮过一阵冷风，老头又慢悠悠地说道。

这段山路虽然曲折狭窄，但周围都是草丛和树木，空气还是很清新的。山脚下一个小型水库的水面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荡漾，那水清澈而干净，李清明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的手伸进水中会获得的那种凉爽惬意的感觉。此时此刻，真想纵身跳进水库痛痛快快游一圈，把身上的烦恼和污垢统统冲洗去。刚才走过的那条乡间小道实在太泥泞而颠簸了，颠得李清明差点把中午饭吐了出来，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是啊，昨天走那段路面很破的下坡路的时候，我老感觉一辆辆车迎面冲过来就要跟咱们的车撞在一起，还好并没有，手心里都是汗啊。”李清明说的是实话，他觉得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心里的压力会小一些。

“哈哈，坐车的人跟开车人的感受当然是不一样的。开车的人因为是自己开车，他对自己的技术或者动作都是心中有数的，所以一些难度比较大或者惊险的动作他并不怎么害怕。坐车的人就不行了，只能被动的接受一波波的考验，胆大或者有经验的人无所谓，剩下的人就惨了。小李，你要慢慢适应啊。”老狐狸笑嘻嘻地说道。

“那小伙子以前是开小轿车的，开小货车并没有经验，二者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打方向的时候，小货车需要转的圈数就比轿车多。”刘哥一边换挡一边忍不住插嘴道，可能以前的时候驾驶室里只有他跟老头，还挺宽敞的，现在李清明凭空加了进来，一下拥挤了起来，刘哥似乎也不太适应。

“怪不得人家招司机都要求有几年驾龄呢，生手跟熟手就是不一样啊。”李清明往旁边靠了一下，尽量不要妨碍刘哥。虽然已经立春，但外面依然很冷，拐弯的时候几点雪粒飘了进来，落在李清明手臂上留下冰凉的触感，“咦，下雪了！”

老话说的好，没出正月都是年，这个日子很多人都还在家里跟亲人朋友团聚呢。只有李清明落魄到这么早就出来找工作，看人脸色受人白眼，这都是什么事啊。自从上了这盘山公路，连辆车都没见着。

李清明心里闪过这些念头的时候，小货车又上了一个坡，老头开始咒骂这糟糕的天气，并催促司机快点走，等会儿路上变滑了就难办了。李清明头一次觉得他说的话有点道理，早上出门时候的那点兴致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现在他只想赶快回去赶紧下车，即便没有什么好吃的，泡上一桶方便面吃也好啊，还可以躲在温暖的被窝美美的睡一觉。

刘哥想的大概跟李清明差不多，方向盘在他手底下行云流水般转动，看上去有些蠢笨的厢式货车如一尾游鱼顺着山道疾驰。李清明总感觉他有点愣，但愿这是错觉。很快他们已经到了坡顶，开始下坡了，前面是一个弯道，不急也不缓。李清明想提醒他小心点，想了想又没说出口，只是小腿神经质地抖动了几下。

突然，转弯的地方猛然冲出一辆黑色越野车，对方似乎也是觉得路上车不多，速度并未放缓。这是一种很典型的车祸起因，没想到让李清明碰上了。

狭路相逢，四周的空气一紧！

仿佛一只潜伏在路边已久的猛兽骤然出击，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李清明他们吞噬。

“啊……”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或者是大家一起在尖叫。

司机急忙打方向盘并踩了刹车，小货车窜到路的一边，堪堪避过越野车。正在大家暗暗庆幸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的发生了。厢货车躲开了与越野车相撞的惨景，似乎也停住了，可是路面太湿滑了，车身并不太稳。李清明只感觉车身开始慢慢倾斜，终于在压倒路边的一棵象征性的起栏杆或者加固路面作用的灌木后往山崖下翻了下去。

下面是一条狭长幽深的山谷！

李清明已经快三十岁了，他性格比较沉稳，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伤，最重也不过是身上擦去块皮或者割道口子，更别说车祸了。可现在用有些人的话来说攒了那么多年的人品他憋了个大的，不过人家攒的往往是好事，而李清明碰上的却是弥天大祸。

车子已经彻底翻过来了，四个轮子腾空，丑陋的底盘一览无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听天由命吧。

李清明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首先想到的是父母，还有后悔当初那个卖保险的人一直缠着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买一份保险，当然更多的是无限的惊恐。

“我的一生难道就这么完了么？多么悲哀多么失败的一生啊，从此没有翻盘的机会。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成功，赚尽名和利，享尽荣华富贵，我一直幻想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李清明根本就没系安全带，他的身体在驾驶室内翻滚，双手和双脚本能地四处乱抓乱踢，其他二人也是一样。

世界应该说是一个平衡的整体，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乐观的李清明想破头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属于后者。看来多数人还是善于高估自己的，可是这个世界的残酷往往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吻合也会有，不过只有一丝。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该怎样选择？是我想太多了吗？为什么会这么想？”就在李清明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第一次剧烈的撞击突然降临，车子似乎摔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车窗玻璃瞬间粉碎，车体随之变形。李清明感觉自己的头盖骨似乎被整个掀开了，温热的鲜血从他的耳朵里流了出来，意识离他而去。

有人说，人死之后他身体的重量会减轻一点点，那是因为他的灵魂已经离开肉体。道家说人有三魂七魄，李清明如今生死未知，即便他的魂魄并没有全部离体，也会有一两条魂儿正在飞散吧。不知道他的这条魂儿在离开的时候会不会看到村庄上空那一缕缕炊烟？其中一缕正是从今天下午他们刚刚拜访过一个客户家中飘出来的。

“好，我们继续看下一则新闻。今天下午五时许，本县中楼镇匣子村一村民在地里劳作时，目击一厢式货车从盘山公路坠入山崖，他立即拨打120并报警。车内共有三人，其中两人死亡，一人重伤正在抢救，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哎，老王，快看，快看。这不是今天来我们店里送货的小李他们开的车吗？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出事了？”一家小商店里夫妻二人正在吃完饭，突然妻子指着电视惊叫起来。电视画面里吊车正用钢丝绳把一辆面目全非的棕色厢式货车从山谷里吊上来。

他的丈夫老王瞪大了眼睛，刚塞进嘴里的馒头已经忘了咀嚼，“很有可能是他们，他们这辆车的颜色太特别了，我太熟悉了，怎么会这样呢？”

“天有不测风云啊。”妻子叹了口气，低下头把碗中最后一口菜扒拉到口中，这时候电视里已经播放下一则新闻。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惨剧上演，对于那些不怎么相关的人来说，这顶多吸引他们两分钟的注意顺便给他们增添一点饭后的谈资罢了。

市中心的重症监护室里，李清明浑身缠满绷带躺在那里，鼻子上插着氧气呼吸器，整个房间一片死寂。李清明父亲面容憔悴身材瘦削，黢黑的脸上千沟万壑般的皱纹让他看上去仿佛几天之间老了十几岁。李清明的母亲头发蓬乱，眼睛红肿，神情悲戚，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门外是很多闻讯赶来的亲友，监护室不允许太多人进来，他们只能在门外静静地等。有的人坐着，有的人不停地走来走去，有的干脆找了个角落蹲着。医生似乎见惯了这种场景，无悲无喜地默默走过。

突然，一声铃响，电梯门打开，一个身材高瘦面容白皙的年轻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