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日。
营地之中,大多数人,都是低头沉默。
更有甚者,已经是在暗自哭泣着。
或是托人,将自己的诀别信,送回家乡。
就在这沉默的螺旋中。
“兄弟们!今日一到,便是我们的死期了!”
一声呼喊,犹如惊雷。
吴广和陈胜一样,同样都是屯长。
在队伍中,也算是有些名气和威望。
众人抬头,便见得吴广咬着牙,跺脚从地上站了起来:“如今反正是必死无疑,咱就算是死了,也不能亏待自己不是!?”
“咱就算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吃饱了再上路!”
一句话,让现场本就是悲戚的气氛,便得愈加的沉重起来。
而吴广呢?
耸了耸肩,是自顾笑道:“我吴广是个不怕死的,反正死都已经是死了,也得舒舒服服的死才是。大家或从阳城,或从阳夏,赶往这千里之外的渔阳。一路颠簸不说,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大家已经多久没有吃过家乡的美味了?”
吴广这一说起,便勾起了众人的思乡的念头。
人在将死之际,总是眷念的。
或是人,或是物。
甚至也可以是家乡的一捧黄土,一勺清水。
“楚地好啊,人好,山好,水好,特别是云梦泽里的鱼,那是又大又肥。”
吴广摆着手,一面笑着说着。
这不说还好,一说在场众人都是不住的咽了口唾沫。
秦律规定,若是服徭役,有爵位在身,可以由当地官府或者驿馆,以标准提供吃食。
但是他们这些普普通通的黔首,自然就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粮食这些,都得是自带的。
所以,在出发的时候,每人都是背着一大包的干粮,条件好的或许还带上些许钱财。
平日里吃的,都是自带的干粮——一种由各种粗粮混合着些许蔬菜干制作的饼。
又干又涩,硬得几乎是咬不动。
平日里吃的时候,众人都是混合着水干咽下去,还不敢吃急了,一吃急了准得噎着。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干粮,众人都不敢敞开了吃。
一旦吃完了,那就真得饿着肚子了。
这边。
吴广说完,嬴政起身了:“诸位,现在这里可是大河,我听说大河里的鱼,比我们楚地的云梦泽,也是不遑多让。”
“今日,我们便吃上一回“断头饭”,如何?”
话音刚落。
本就意动的众人,就连目光都肉眼可见的亮了些许。
然而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他们犹豫着,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正是领着他们前往渔阳的那两名秦吏。
两人一个是渔阳县的县尉,一个却是一名上造。
此刻正冷眼的望着他们。
依照秦律,他们在赶赴渔阳的途中,一切的安排,都是得听面前的这两人的。
也就是说,没有这两人的允许,他们是哪里也去不了。
当然了,因为大雨和洪水,这两人顾着避雨和谈笑,即便是队伍中少了一两个人,他们也是不能注意到的。
他们也并不担心,大秦完善的律法和户籍制度,让寻常人,根本连逃跑的想法都生不起。
寥寥无几的逃跑之人,也会以极快的速度被抓回来。
毕竟在大秦,如果没有路引的话,别说是跨县连郡了,连乡里都是出不去的,重重设卡之下,逃跑之人根本是无所遁形。
还没等他们两人说些什么,嬴政便是大步的走向前去,恭敬的朝着两人一拱手:“两位大人,还请行个方便。”
说话的同时,隐秘的将怀里的秦半两,塞到了他们的衣袖之中,悄声道:“小小意思,请两位大人买些酒吃。”
两个人相视一眼,掂量着衣袖中的分量,嘴角都是带上了一丝笑意。
却依旧不放松,那锐利的目光在嬴政和吴广的身上,上下的审视过后。
县尉便是冷哼一声:“罢了,便让你们死也死个痛快。”
说完。
一旁的上造也是不忘警惕的补充道:“不过,你,还有他,都不许去!”
“要买鱼可以,另让人前去即可!”
嬴政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何人买鱼,由两位大人指派便是。”
这下,两人秦吏才是放心的点了点头。
随后,便从近千人中,点了几个平日信得过的亲近之人。
这两个秦吏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答应的时候。
嬴政和吴广相视一眼,嘴角都是悄然的带上了笑意。
而因为这一事。
队伍中本就是同乡居多,大多数人因此,都对嬴政是感恩戴德。
还有不少人因此,专程来向嬴政道谢。
到了这一步,他们的计划可以说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嬴政曾是这天下之主,也曾经迷信炼丹、访仙,寻求长生之事。
连他这个始皇帝都是如此,更何况是普通的黔首?
底层之人,总是愚昧的。
对于天、神的敬畏,是出自骨子里的。
而这种敬畏,在很多时候,往往还在帝王之上。
这也是上位者掌控他们最直接的方式。
更何况,他们这群人,可都是楚人。
楚地,自很久以来,便尚巫鬼之说。
对于鬼神的迷信,还要远远超过其他六国之地。
在每一年,楚人家家户户,都要举行为鬼神祈求的仪式。
年年如此,家家如此。
嬴政此刻要利用的,便是这种愚昧和迷信。
或者说,在现在这种时候,便是有人明白其中的猫腻又如何?
在绝望之下,人都像是行将溺亡的落水者一样,只要有一丝活命希望的稻草,都不会放弃,而选择将其紧紧的抓住。
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过问到底合理与否。
缄默,将会成为大多数。
不多时。
众人买鱼而归。
热火朝天的开始就地烹饪,原本因为误期而产生的阴霾,也暂时的被祛除了。
笑容重新的出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而就在这时,却突然是一声惊呼。
“咦,这是何物!?”
一声呼喊。
让周遭的众人都是望了过去。
便见得一人一面是提着已经被开膛破肚的河鱼,一面在鱼肚中摸索着什么。
很快,便是从鱼肚中取出一物。
“这似乎是块绸布吧?”
“这倒是奇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鱼肚中竟有此奇物。”
“莫非是鬼神显灵?”
“快看看,鱼肚中写的什么?”
便在众人好奇的催促之下。
那人从鱼肚展开了绸布,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些什么。
只能是红着脸挠了挠头:“我……我不识字。”
这边,便有一旁之人夺过了绸布:“你不识字在这磨磨蹭蹭做甚?早说啊!”
说完。
便是仔细的辨认起了绸布中那几个由朱砂写成的大字。
“大,楚,兴?陈,胜,王!?”
瞬间,整个现场便是一片寂静。